“你回来,我陪你去自首”

  债主不断上门。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员掺杂其中,恐吓、威胁是常事。

  他们在大冶坑头的五金店,络绎不绝的除了顾客,就是债主。

  担保人周某,常常早晨6点多就到店门口等着,晚上下班就跟去家里。

  另一个担保人刘某,去年8月的一个晚上冲进家里,守着郑正楚睡了一夜,各种难听的话,一直骂到半夜。冯馨和女儿蜷缩在隔壁房间,在恐惧中呆到天明。

  还有就是软禁。冯馨说,丈夫经常失踪,回家后才知道被讨债人扣押到宾馆筹钱。

  焦虑和恐惧笼罩在每个家庭成员的头顶上。

  不幸的是,病痛也在此时赶来凑热闹。先是冯馨患上乳腺癌,后是大儿子患肾癌。为了治病、还债,夫妻卖掉了唯一的住房,以及仓库,五金店也作了抵押。郑正楚话越来越少,一回家就闷不做声地做家务。看到妻子难过,他总是安慰:那块地马上就要开发了,到时候你就不用做事了,家里欠的2000多万也可以很快还清——在他心里,老消防队那块地,已然是这个家最后的希望。

  大约是在今年9月15日左右,具体日期冯馨也记不清,听说有关部门要对大冶老消防队那块地皮进行招拍挂,郑正楚很高兴,认为翻身的机会终于到来,遂通过刘某担保,向柯某贷款350万元参加竞拍。贷款期限很短,民间称之为“过桥”。桥过或没过,到了期限就得还。

  郑正楚志在必得的这次竞拍,最终以流拍收场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了下来。

  悲剧发生后,无人了解郑正楚当时的心情。但有一点可以明确,就是他借来的350万元,在土地流拍后并没有及时还给柯某。冲突由此发生。

  9月25日,是冯馨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天。上午9时,店里分两批进来6名男子,为首的是债主柯某及其弟弟、担保人刘某,还有一名身份不明的光头青年。进门后,柯某说郑正楚诈骗了他350万元,现在已经失联。“光头青年骂咧咧,说‘老子好长时间没打人了’,顺手抄起店内一把12寸长的大剪刀朝我打来。”冯馨身上为此掉了一块皮。所幸警察及时赶到。

  冯馨不相信郑正楚已经跑路,当场拨打郑正楚的手机,是通的,郑正楚接了电话,告之妻子他正在担保人刘某的哥哥——老消队那块地皮原先的开发者开的制衣厂内。冯馨质问丈夫350万元的去向,劝他“你赶快去自首,我陪你去都可以。”

  柯某随即接过电话。

  几分钟后,现场6名男子,3人被警方带走,另外3人去了制衣厂。

  最后的遗言

  冯馨回忆,9月25日上午11时,去制衣厂的讨债人给担保人刘某打来电话。“电话声音很大,我就在旁边,听到他说‘捉到了,捉到了’,意思是抓到了老郑。我没有多想,以为他们要把他送到公安那里去,”回想后来发生的事,冯馨声音哽咽,说:“我当时太单纯。”

  接下来的一整天,冯馨枯坐在店门口,不知所措。“像丢了魂一样。”隔壁的一名店主说。

  这天下午1点多,刘某来过一次电话。“问我的门面值多少钱,让我按410万元处理了。”冯馨说,下午6时30分左右,她给郑正楚打电话,无人接听。紧接着,刘某打电话来,说和郑正楚在一起,把电话递给了郑正楚。“老郑当时声音很小,显得有气无力,说‘你不管,他们愿意怎么搞就怎么搞,随他去’。”冯馨说,这是丈夫这辈子对她说的最后的话。

  刘某后来又约过冯馨,说在鄂州一个三岔路口,要冯馨过去。“我说我一个女人怎么来,就没去。我要求他们把郑正楚送到公安局。刘某说,今天公安很忙,星期一送去。我感觉不对劲,问:你们不是说把他送公安局么?刘某没再说什么。”冯馨说,那一天,就像做梦一样,一切都很乱。

  一整夜,冯馨又是在焦虑和恐惧中度过。

  次日早晨,有人在大冶市下冯湾小区一栋居民楼的楼道口发现郑正楚的尸体。居民楼共8层,郑正楚据说是开发商之一。事发时,郑正楚从高层坠地,生命永远定格在44岁。“他身边当时只有讨债的人。”冯馨说。

  事发后,多名讨债人被警方控制。冯馨不同意“排除他杀”的结论,“如果他要走,他会安排好家人,可他什么都没留下。”

  离世时,曾经“存款200多万”的郑正楚,银行卡余额只剩下80元。在他的遗物中,冯馨发现的一些票据显示,9月17日至24日,他曾汇款给几名债主。这些钱是否是贷自柯某的350万元中一部分,现在已经无从得知。但拆东墙补西墙,对于深陷民间债务泥潭中的郑家而言,这是最合理的推测。

  在郑正楚离世的第三天,冯馨与还在上大学的儿子、女儿一起遭到债主起诉,要求偿付郑正楚所借的19万元欠款。与此同时,大量债主在得知郑正楚的死讯后,纷纷涌进他在大冶城区的五金店。

  “我借的钱都打了条子,别人把棺材本都给了我,上班的,老人,亲戚,一起做生意的,连本带息加起来有900多万元。老郑在外面欠1000多万,大部分是高利贷,这些钱怎么还,我也不知道。这些天,我几乎没睡觉,头发全白了,事情太复杂,我都要疯了,真的是对不起债主……”采访中,冯馨喃喃自语,失声痛苦,不断重复道:“老郑欠钱是不对,但那些债主太狠了,如果老郑活着,至少还能想办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