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刘正心谈论时装设计时,他在谈论什么?

  “有一种现象:越来越多的茶饮店逐渐成为一种时尚,几乎赶上文艺的咖啡厅。这得益于创新思路:将传统茶的风味融入新鲜口感、设计等元素,重新演绎出符合现代人口味的创新茶饮。”绕开时装话题,刘正心分明在讲述自己的设计理念:回归也是一种时尚。

  如何用传统演绎时尚?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。在时装设计界,刘正心以独具特色的“东方美学”而闻名。在本届武汉时装周,他的设计作品更是将道家文化巧妙融入到现代时装语言之中,古朴、雅致而意境深远,辨识度极高。

  在国人服装全盘西化的今天,这种根植于传统的创新,是一种融入血液的文化自信。

  风格背后,是价值观

  “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,才能被称为一个男人?”新科诺奖得主鲍勃·迪伦的这句诗当然不是为刘正心所写。可用来形容他的从业道路,却毫无违和感。

  许多年后,面对自己亲手创建的浮生若梦工作室和心血凝成的设计作品时,刘正心内心非常感慨。关于奋斗,他早已习惯,可随之而来的名利,却有些不适。时装设计科班出身的他,在大学时就向往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原创定制服装品牌。2012年,“浮生若梦”品牌成立。那年,他27岁。

  把时装当成艺术玩,他喜欢这种玩法。在闯荡时装江湖的第一天,刘正心的设计风格就以特立独行著称:在传统东方服装理念中适时加入西方潮流元素,寻找传统与时尚的契合点,“服装只是一种载体,我希望将自己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融入到服装中,让更多的国人重新认识东方之美。”

  江湖不易,他却玩得风声水起。2014、2015年,刘正心连续两年登上武汉时装周的舞台,一位设计大咖就此诞生。许多人至今仍清楚记得,刘正心在去年的武汉时装周上带来的“若生”苗服秀一度惊艳全场:用五行之色辅以天然的织物,将老绣与草木染融入其中,看似随性却是随心。

  人们都说这个时代需要颜值,刘正心却想告诉大家:其实更需要气质。他设计的时装将传统风格引入西方服饰潮流主导的大环境中,既富于东方美学特色,又符合现代人的生活方式。吸引了武汉一大批文艺青年、主持人、企业家的拥趸。

  做设计师多年,刘正心太明白了,服装风格的背后就是价值观。他不断说服自己不能为了商业市场而降低设计含金量,不能为了名利而随波逐流。如果说有所谓的野心,他最大的野心只是:为服饰文化的回归贡献绵薄之力,让东方人认可东方美。

  “这样的理想算奢求吗?”眼前的刘正心就像个大男孩,长发马尾、改良汉服,文艺范儿中带着些许江湖豪气,个性而不张扬。这是气场。

  时尚是一种轮回,永无止境

  东方之美,究竟美在哪儿?

  这不是一道简单的问答题。对刘正心来说,几乎是他开启艺术之门的钥匙。“东方之美,美在意境,它可以含蓄、内敛、静穆,也可以端庄、大气、飘逸,从而延伸出诸多内涵:它能反映一定的时代、地域文化特征,也能透视出设计师的生活态度和艺术追求;它可以是设计师的心灵写照,也可以触动观众的灵魂深处。”他清楚的意识到,在西式审美大行其道的今天融入东方美学和元素,既是向传统致敬,又能引领新的风尚。

  传承、发扬、创新、重构,很难找到有设计师像刘正心一样痴迷于“东方美学”,并运用得炉火纯青。他的艺术创作如同一场穿越时空的旅行。

  “对于现代设计师来说,中国数千年的服饰文化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艺术宝藏,提供了丰富的素材,而最重要的,就是对于传统风格、理念的创新性应用。”以本次时装周为例,刘正心设计的道家文化主题时装融合了道家服饰的色彩纹案、造型结构,将道家文化与现代潮流相融合,形成了独特的审美。

  两种文化的碰撞,必定会产生新的美。

  “其实中西方的服饰文化是相互对立的。西方的窄衣文化凸显了人的本体,女人丰乳翘臀,男人挺阔肩臂;而东方则截然相反,强调‘天人合一’,彰显人与自然的融合统一。”在刘正心看来,西式服装固然实用,但“天人合一”无疑更符合中国人的信仰,要在两者间寻找平衡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“我们可以保留崇尚自然的面料、纹案、造型等优点,与现代审美相融合,而不是取代。”

  说到底,设计是设计师与艺术之间的深度对话,容不得半点虚假。在刘正心看来,创作并不是天马行空的肆意挥洒,而是一个设计师艺术修养的综合体现,涉及美学、哲学、文学、心理学等多个学科。“贯通南北,兼济中西。”他反复强调这句话。

  “时尚是一个轮回,没有新、旧,永无止境。”刘正心意味深长的说。

  道心纯粹:设计师的自我修养

  “正心”二字,出自《大学》,是儒家提出的一种修养方法,意为使自己的知、情、意与外界融合。而道家也有“学道先正心”的说法,强调要端正自己的内心。冥冥之中,追随传统似乎命定。

  “儒家治世,道家治身;儒家入世,道家隐世。”儒、道之间,刘正心选择了后者,早年间便拜倒在道教全真龙门派李诚夏道长麾下。在老庄哲学的濡染之下,刘正心观照这个世界的目光更趋平和,他向往着和光同尘、无所不容的至高境界,对尔虞我诈的商业江湖并不感冒。包裹在时尚外衣之下的,是一颗纯粹的道心。

  潜移默化之中,道家文化深深影响着他的设计理念。

  “道法自然!”以此为纲,刘正心一直思索着“人与自然和谐统一”的时装表达,道家文化里的形、神、气不断刺激着他的艺术灵感。“‘虚静之境’是道家对理想人生境界的终极追求,也是一个无声、无形、无欲、无为而又无所不包的和谐境界。这揭示了一种审美心态:人只要能保持心灵与精神的自由,才能澄怀观物,体悟到美的真谛。”在他看来,这正好与中国传统服饰文化“天人合一”的理念一脉相承。

  刘正心喜欢这种虚实相生的境界:作为实体服装,它具有实用性、装饰性,而作为艺术品,又可以从许多方面进行深层内涵解读,“就像《红楼梦》,无限的虚、无限的实,延展出无限的意境。”

  而虚实相生的背后,是浓浓的人文关怀。正如知名时装设计师马可所说,“我深信最伟大的最高尚的创作动机应该是出于‘关心人’,对‘人’本身的终极关怀——关心人的情感、关心人的精神世界。”刘正心也常常告诫自己,作为一个设计师,不能只关心服装的外在颜值,还要观照人的心灵世界。

  在飞速运转的现代化都市,人们尤其需要这种游走于虚、实之间的心灵观照。这种观照需要“贴于地表”,而不是“高处云端”。刘正心喜欢通过旅行寻找灵感,这是一种近乎地毯式调查的采风方式,从传统的点滴中提取鲜活的元素,转化到自己的时装设计中。

  黔南腹地,寻访苗寨,借道十堰,武当之巅。刘正心喜欢这种“在路上”的感觉,设计给予他许多思考,也给予他自信和快乐。

  若虚·镜花缘

  黄易评价金庸时说,“金庸就像一个‘黑洞’,把传统发挥得淋漓尽致,任何人靠近他就会化为乌有,根本没法比。”刘正心不敢自比“黑洞”,也无意全盘复古,其蕴含传统风情的设计作品却如“黑洞”般令人神往。

  “十八大以来,习总书记在多个场合谈到中国的‘文化自信’,表达了自己对传统文化、传统思想价值体系的认同与尊崇。”至此,刘正心更坚定了自己的设计道路,“这是一个提倡文化自信的时代,不需要刻意追随西方潮流,我们的传统文化也可以展现独特的‘东方美’,时装设计应该体现一种根植于民族文化的自信、自觉。”

  在本届武汉时装设计周上,刘正心带来了两大主题时装——“若虚”和“镜花缘”,将古老的美巧妙融入到现代时装语言之中。

  “若虚”的设计是刘正心自觉而发的一次艺术实践,武当山,长春观,自然而然,就像花开水流,星垂野阔。作品以道家黑、白、青为基调,辅以法衣中装饰性色彩,在系列中将纳衣,慧剑等等道教服饰中必不可少的元素巧妙穿插其间,却又换了一种表现方式,既符合现代审美,又展现了一种无欲、无得失、无功利的道家精神境界,实现了心灵和精神自由的完美统一。

  “镜花缘”主题礼服则是欧洲古典巴洛克风格与中国服饰文化的完美融合,其图腾、图案、纹案等设计点既具有巴洛克所强调个性的张扬与动感、追求气势宏伟、奔放、夸张的艺术特点,又蕴含了东方文化的端庄、大气、飘逸等审美。名称取自清代小说家李汝珍的同名小说,丰富的想象、独特的结构则展现了一种虚幻且浪漫的意境,是对小说文本的跨界互文性解读和再度创作。“希望这个设计作品是一架桥梁,把中国的传统文化带向世界,同时将欧洲审美与东方元素更好的结合。”刘正心说。

  传统而现代、简单而复杂、具体而抽象、虚虚实实相生相成,刘正心走的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。在鲜花、掌声、荣誉的裹挟之中,一切才刚刚开始。他的艺术之路,或许可以用那首著名的朦胧诗来表达:

  “你站在桥上看风景,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。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,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