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 陈应松

  过去过年,一个字:忙。忙是自己动手的忙。现在说是过年,也就平时的日子,去了超市,什么都有了,也不需自己杀猪了,也不需自己抓鱼了,也不需自己打糍粑了,也不需自己做酥食了。连年夜饭也不需自己做了,花钱在酒店一订,一切OK。没有期盼和兴奋,没有口福的快感,没有穿新衣裳的喜悦,没有火塘前守岁的温暖。那么,就在闲暇中回忆那我们忙碌而丰富的年吧。

  干鱼:

  快过年时,有鱼吃这件大事是要交给家中男孩的。什么节日都是。如中秋节,一早我就会背着鱼竿出去,到了下午,必定是几斤鱼回来。但春节时鱼就不咬钩了,这就要干鱼。我们家乡到处是沟汊湖塘。这就约好另一好友,双方出戽斗、桶、锹等,找个水小的沟,两头一拦——这就要筑泥埂了,筑起泥埂,便开始戽水,这都是力气活,要干几个小时,水戽干了,便捉泥中鱼。水干了,鱼就出来了,那种惊喜是难以言喻的。一般来说,弄三五斤鱼问题不大,若运气好,捉住大鱼如黑鱼(就是才鱼),大的乌龟和甲鱼,甚至还有大鲩鱼鳊鱼也不稀奇。特别是鲫鱼,比较多。然后扒堆分鱼。这些鱼就是年三十团年的鱼,腌的腊鱼不算,那是买的。但那年月,买鱼也难买,何况没钱买。于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。

  挖藕:

  过年要用砂罐煨一大罐骨头藕汤,这是家家必备的年节菜。藕从哪里来?自己挖。我家的周围有大面积水塘,都有野藕的。挖藕的工具很简单,戽斗和锹。挖藕同样需要筑泥埂,然后戽水,找泥中藕芽,顺着挖下去。藕有深有浅,深的在硬泥里,会很吃力,赶藕,一根藕有的两米长,你要一锹锹挖,还怕挖坏了藕,淤泥进入藕孔,这藕就没用了,洗时费力。这样挖一锹必须用手抠藕边泥,全是十个手指特别是指甲的功劳。挖时不觉得,到了晚上睡觉,十个指甲焦辣火疼,这种疼痛会持续一个星期以上。而挖藕难受的还有寒冷,一般是腊月二十后,天寒地冻,北风呼啸,有时还会大雪纷飞。但这都难不住为了过年的男人们(我们少年也是男人!),赤脚,上身穿旧棉袄,两个袖子下掉。烧一蓬火,跳下湖去就什么也不管了,寒冷的记忆似乎不是很强烈。人是可以抗得住的,人从来就不是娇惯的东西,没听说哪个挖藕冻病的。我这种瘦弱少年,一天也可以挖几十斤。

  打糍粑:

  家有糍粑也是过年的标志之一。打糍粑是用碓窝,将蒸好的糯米放入碓窝,数人用杵棍杵,杵得愈久愈细愈好吃。碓窝家家转,一天晚上要赶几个场子。有一年我家因未能借到人家碓窝,糯米又蒸熟了,没法,就想到水缸代替杵。这水缸薄,必须小心翼翼,基本上不是杵,是搅拌。好在米蒸得烂,还把糍粑“杵”好了,到最后收工之时,乐极生悲,我一不小心,把水缸杵破了,杵了个圆洞。后来这水缸用一个大盘子,糊了水泥补好,装水还是漏,只好做了米缸。

  我讲的是男孩子忙年的事,也是大事。当然还有家里刮苕皮摊豆皮,还有做酥食:黄豆酥、水晶糕、酥饺。现在到处可买的副食殊不知当年每一样都是自己做的。还有炸苕皮、炸米叶子、肉丸、藕鸡腿子。还有炒花生、炒苕皮、炒豌豆、瓜子和米子(米泡),米子用糖稀浇,又成为米子糖。还有更火爆的杀猪宰羊……这年,过得才真像一个年,这自做的年夜饭才吃得有滋有味,每一样都是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