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抹黑我可以,但不能抹黑性学”

  大多数媒体开始关注彭晓辉,是在2011年。3月,他的研究生彭露露求职屡屡碰壁,“性学女硕士就业无门”成为媒体热炒的新闻。5月,一篇关于彭晓辉的、断章取义的报道更是引发舆论海啸。他在南京师范大学一次讲座中说,如果一个女性,经过反抗或使用其他手段都无法抗拒性侵犯,那么最后一道屏障就是递上避孕套,以最大限度保护自己。但到了媒体报道中,他的话被曲解成“面对强奸,最好的方式是递上安全套”。

  这件事让彭晓辉背上了“强奸犯帮凶”的骂名,“递套教授”、“叫兽”等脏话、污蔑比比皆是。他近90岁的老母亲特地打来电话,嘱咐他要小心,“别像方舟子似的被人打了。”

  朋友们劝他忍耐,新闻会慢慢掩盖旧闻,但他断然拒绝:“抹黑我可以,但不能抹黑性学。”为了自我辩护,他注册了实名微博,请讲座的主办方将现场录像发给他,制成视频、图片,发到网上以正视听。他还将自己课上关于安全性行为、安全套正确使用等内容做成视频,发到微博、博客中。学生们也自发组成声援团,为其转发、翻译国外相关媒体报道。

  彭晓辉的强势、迅速反应和持之不懈的学术传播,在短时间内力挽狂澜。网上的人身攻击少了,反对性攻击少了,表示支持、理解的声音多了。

  2012年2月,彭晓辉再度成为舆论焦点:他计划邀请日本前女优、现任防艾滋病大使红音萤到华中师范大学和学生交流。虽然最后出于安全考虑,他取消了讲课计划,只与红音萤进行了小范围的学术交流,但这又给他添了个“性工作者”的称号,他仍旧坦坦荡荡地接受了:“如果大家能通过这个称号,强化自我保护的意识,了解和认可我所做的学术,何乐而不为?”

  “为何自己做的事,总会引起矛盾和争议?”彭晓辉思考后认为,根源就在于社会上的“性愚昧”,这是他的死敌。“我曾说过,没有接受系统、规范、科学的性教育就是性盲。基于此,99%的中国人都是性盲。要减少性盲,暴力不管用,只有耐心说理。”因此,他在微博上推出“微性学”话题,与网友进行讨论。他谨慎地挑选字眼,传播自己的学术观点,进行性生理科普,解答网友较有代表性的疑惑,讨论新闻事件背后的性知识。偶尔,仍有人在评论中对他诬蔑和恶意谩骂,第一次,他往往会回复:“拂去尘埃见本性”;如果对方不断骚扰,他就干脆禁止其关注和评论。

  未来20年,用性学知识帮助他人

  为什么要搞性学?这是彭晓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,不断被问及的话题。他将之归结于自己“差点被开除学籍”的性启蒙。

  初二那年,彭晓辉随母亲下放到湖北农村。作为劳动委员,他在安排任务时,对一位女同学说:“你去搞××事。”女同学扭头就跑,边跑边抹眼泪,骂他耍流氓。第二天,年轻的女班主任找他谈话,不敢直言,在黑板上默默写下一个“搞”字——这在当地语言中,是一个粗鄙的与性有关的表述。

  彭晓辉想不明白,如此简单的一个字,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。此事越闹越大,学校非要他在全校作检查,否则开除学籍。最后,彭晓辉搬出毛主席说的“搞学习”、“搞劳动”为自己辩护,才躲过一劫。

  这次性启蒙让他对性现象和相关问题格外困惑、敏感。后来,他考上医学院,到大学里做老师,心里始终留着一个大大的问号。1987年,英国著名性心理学家霭理士所写的《性心理学》在国内再版,彭晓辉一连读了3遍。从此,他进入了性学的世界。

  决定从医学转向性学研究时,他遭到亲友当面质疑:“做点别的不好吗?为什么选这个专业?”他回答:“人各有志。做别人没做过的,总比炒别人的剩饭好。”

  性学的独立学科地位在国内尚未被承认,不具备硕博授予资格。现在的妻子、当时的女朋友提醒他:拿不到博士学位,以后竞争可能会吃亏。果然,之后他一路艰辛:申请到的最大一笔课题经费是20.6万元,在学校动辄上百万的课题经费排名中,毫不起眼;他的“性学专业”评聘身份,始终名不正言不顺,多年来,他拿到的聘书只字不提“人类性学”,由于挂靠在生命科学学院下,他还一度兼授人体组织解剖等课程。

  2003年后,他和著名性学家阮芳斌教授一起,为在内地高校开设性学专业四处奔走。在一个经济发达城市,一位高校副校长对此颇感兴趣,请彭晓辉写一份详实的论证报告。报告开篇,彭晓辉写:“总得有人先吃螃蟹吧?”不久,副校长的回信到了,言辞颇显无奈:“大多数领导认为,这个螃蟹,我们不吃,让别人先去吃吧。”

  执拗如他,在身份归属上虽有挣扎,但天性的乐观和对性学前景的看好,让他一直不曾放弃。“学者要保护自己,延续学术生命,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。在别人看来,我是正规教育体系中的异类。往好处想,这样少了很多无谓的竞争、内耗,反而让我以最大的精力投入到性学研究中。”

  坚持就有回报。2000年,彭晓辉终于成为“人类性学”硕士生导师,截至2012年年末,共招收了9名硕士研究生,现有5人在读。报考者寥寥,完全在他的心理预期之内。“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性的敏感与禁忌。而且,我招生有个硬指标,调剂过来的一概不收!学这个专业必须是自愿、充满兴趣的。”

  还有4年半,彭晓辉就要退休了。早几年,他多次主动找有关领导,提议成立“性科学与性教育研究中心”,后来又商量给自己安排个接班人,最后都不了了之。当记者问及有没有想过和学院续聘时,他静默片刻,回答:“反正目前我还没有听到学校有这个意思。”

  他只能孤军奋战,计划要从前20年的“理论性学”,向后20年的“应用性学”过渡,用专业知识真正帮到他人。“首先,我会坚持在微博上传播性学;其次,在一些专业咨询、服务机构为人解答性健康忧虑,进行性心理辅导;最后,用在上述机构赚来的钱,到全国各地做免费性教育讲座,引起社会更广泛关注,促进设立性学专业。”只有谈及未来规划,他眉飞色舞,语速越来越快,忘情于憧憬之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