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诗的房间

  余秀华仍然说话直率,仍然对自己身体表达不满,仍然肆意表达对爱和性的见解,她觉得患有脑瘫的身体禁锢了她的灵魂,又承认人们因为脑瘫关注了她。这似乎是一个永不和解的矛盾,她无法和命运作出约定,选择了“顺其自然”。

  横店村铺满红色砖瓦的这座农院的大门,隔绝了谩骂和喧哗,保护着余秀华诗歌生发的土壤。所有诗句生发的营养,都来自她的房间,这个房间冬冷夏热,蚊子也有不少,却从未让她厌烦,书柜下藏着她年轻时笔记本的秘密,崭新的书柜里放着各类书籍,梳妆台上有五六瓶护肤品,还有一张铺着一块抓绒布的方桌,那是她读雷平阳的地方。

  出名之后,当地一家艺术馆扛来两幅大幅书画作品,说要送给她,挂到她房间的墙上,一幅是“锦绣中华”,一幅是“宁静致远”。

  另还有一幅字写着她的诗作《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》,也是来自这家艺术馆。大量的采访和活动占去了余秀华的时间,她写诗的时间少了,今年至今只写了70多首,按照往常,她每天都要写诗。现在,还有一家出版社向她约稿,出散文集,她答应了,但还没怎么写,她觉得,诗歌写得好的人,散文写得也坏不了。

  余秀华想想,在房间里写诗的时光是最快乐的,走来走去,躺在床上,书柜里有诗集,电脑联通全世界,走出房门就是院子、阳光、池塘和稻田,叫几声,能引来猫和狗张望。

  她想念在田里摇摇晃晃的日子,但这样的日子好像不太多了。

  最近,横店村被当地纳入新农村建设计划,余秀华的房子将被拆掉,也许以后,他们将住进更宽的楼房,多出了邻居,也许还能养鸡养狗养猫,但对余秀华来说,走出房门就到田里摇晃的日子没有了,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听风吹庄稼的声音的好时光已不再。

  对于写诗的余秀华来说,没有了这个房间,或许是一个问题。

  余诗新作

  《雄楚大道》

  修了几年,还没成。在这里看月亮,听轻风

  都是遥远的事情

  偶尔一节钢管砸下来,只伤车,不伤人

  这些美妙的事情适宜秘密进行

  上新闻就是小家子气

  我喜欢夜色里的雄楚大道

  它适合我这样不按交通规则走路的人

  适合分不清鬼影和人影的人

  在这泥泞不堪的路上捡起一块完整的月色

  欣喜若狂

  粗壮的钢柱和乱飞的尘埃都对应了

  生命的荒谬

  我的红裙子多美啊。我不会右拐

  南湖的风起有死亡之鼓

  落有死亡之笳

  其他的,都是多余之事

  ……

  作于2015年6月27日

  记者手记

  半年,余秀华的变与不变

  时隔半年,选择再关注余秀华,是因为在我看来,她已经经历了从一个普通人变成“名人”的过程,一夜爆红之后,母亲又罹患癌症,一上一下之间,余秀华诗的气质有没有改变?作为人的气质,又是否有改变?此刻是一个合适的观察节点。

  到访之前,她和半年前一样,俏皮地“盘问”我。半年前,她曾责问一名记者不懂她的玩笑话和真话,半年后,她问即将登门拜访的我,如何证明你自己是男的?

  我有些替诗歌感到放心,余秀华的机灵没有变。

  但爆红之后的生活,仍然改变了余秀华。作为诗人的触觉,在余秀华身上更多了,她关注的不再只是田间和鸡狗,她开始观察城市和其中的人,以及原先在横店村很少接触到的事物,比如摇滚演唱会、KTV。她听《You Raise Me Up》和《风吹麦浪》,坦承自己喜欢喝酒,喜欢微醺的状态。

  相比之下,余秀华的生活内容的确极大丰富了,但这些“丰富”的背后,又是她好奇心强、机灵、自卑、设法逃避苦痛的不变的精神内核,从这个角度看,余秀华又是没有变的。

  现在我担心的是,那个不太干净又如童话般的房间,那个被余秀华称为“待着写诗最开心”的房间,被拆了之后,她的诗,她的人,会变化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