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着一座空村,桂顺云独自过了13年。
没有自来水,没有电。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年复一年。
没有人讲话,他就对着大山讲,对着花鸟讲。
实在闷得慌了,就去妻子的坟上,望着墓碑上妻子的名字,想说点什么,可往往一言不发,把坟茔上的草除得干干净净,就走了。
站在山脊上,能看到远方。他清楚地知道儿子女儿各自居住的方向。朝哪个方向凝望一小会儿,会让他回想起在一起的岁月。那时候的桂家山,很热闹。
舍不得告别
桂家山村位于阳新县富池镇桂家山山顶,明朝万历年间,桂姓族人躲避战乱在此落户,迄今已有400多年。
从村子到镇上,步行要走4个小时。交通不便,生活清苦。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九十年代,村民陆续逃离,到山下的富池镇、枫林镇落户。
2003年春,桂家山村剩下的13户人家,又走了12户,独留桂顺云一家人。
说是一家人,其实是一个人。在此之前,桂顺云的七个女儿相继成家立业,家在山外,一年回不了几次。妻子早在1990年离世,坟茔在离家不远的地方。
几乎是一夜间,桂家山变得死寂。
那一年,桂顺云66岁。儿女们不放心,几次劝他下山,都被拒绝,说不愿打扰儿女。搬到山外的村民回家祭祖看到桂顺云,惊讶不已。几个老伙计凑一块聊天,他才坦露心声:“没有人,村子就没了。没有了村子,我们就没有了根。我舍不得。”
一个人的山村
桂家山除了桂家村,就没有了其它的居民点。守着一座大山,桂顺云已有13个年头。
因为路途遥远,村里极少有人来访,但桂顺云生活,依然按部就班。
每天早晨,他会花上两个时辰,将自家的房子、族中祖祠、村门口的公共屋场逐个打扫干净。接着去菜园里忙活。13年里,他每天只做一顿饭,分三餐吃,这习惯雷打不动。食物多以稀饭、青菜为主。除了过节,很少沾荤。
他的房子有大半是用石块砌的,这是桂家山独有的民居特色。现如今,它是除祖祠之外,全村唯一一间建筑结构完好的房子。其余的房子,大多垮塌,屋内长满了野树。这些房子的主人名字,桂顺云仍清楚地记得。有时走过这些房子,他脑海里会出现桂家山村人声鼎沸时的记忆。
在桂顺云的守护下,村里二十余棵老槐树都得以保存。这些槐树据称是桂姓族人四百年前落户此地所栽。山上藤蔓多,一不留神就会将老树牢牢缠住。每年春天,桂顺云都会细心地呵护,让每一棵树都郁郁葱葱。东楚晚报记者到访时,他不无遗憾地说,若是早一个多月来,村子被漫天槐花包围着,香着咧。
山里太安静,静得会被自己的呼吸吵到。为了有个伴,桂顺云曾养过狗,可养一只跑一只。去年养的一条狗,没多久便跑掉了。实在闷得慌的时候,他会去妻子的坟上转转,望着墓碑上妻子的名字,想说点什么,但往往一言不发,把坟茔上的草除得干干净净,就走了。
他的两个儿子五个女儿,有几个住在富池镇,有几个住在枫林镇。桂家山地处两镇之间的至高点。牵挂儿孙时,他会站在村口的山梁上,静静地凝视着山下。那里视野极好,天气好的时候能望到阳新县城。
他清楚地知道儿子女儿各自居住的村庄的方位。朝那些方向望上一会儿,会让他想起在一起的岁月。对他而言,这也是一种团聚。这时候,他脸上往往会泛起笑容,就好像孙子们在膝上嬉闹了一番似的。
未来的曙光
桂顺云没有别的老人那样的缩水感,瘦,但脖颈和脊背是直的。长时间的独处,也并没有让他变得孤僻。东楚晚报记者在4月下旬两次上山采访,老人乐观开良,十分健谈。
桂顺云出生于1937年,兄弟六个,走了四个,剩下他和一个弟弟。弟弟小他四岁,住在富池镇。年龄大了后,兄弟俩约定每隔两个月见一次面。怕一转身,就再也见不到对方。
过去的13年,只要天气和身体许可,桂顺云每隔两个月就会下一次山,看望弟弟,顺便买些日用品。这几年,他的身子骨已不如从前,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少。为此他不停地叹气,十分伤感。
逢年过节的时候,桂家山村会略微变得热闹。但也不会长久。儿女们相约上山探望桂顺云,搁下一些米面油,坐一会儿就要走——晚了,就下不了山。
当然,桂顺云在山下也呆不住。每年春节,儿子们会接他下山过年。他住不惯,过了年初一,就一定要回到山里。
桂家山原先有过电灯,1998年的大雪,将线路压断,电从此就断了。桂顺云每晚用一根蜡烛,但这种商品在山村也越来越难买。他没有日历,也没有手表,从不关注日期节气,但他知道看太阳月亮和星星。
今年春,电力部门在桂家山顶安装风车发电机,在桂顺云看来,那只不过是一座座巨大的“电扇”。这期间,装电机的工人经常到村里歇脚,坐在老槐树下与桂顺云聊天,讲山外的事。偶尔也会有探险者进山,被桂家山的古韵大吃一惊。
前不久,当地政府上山考察,未来有可能将桂家山开发成旅游景点。工作人员预言,到时候,桂家山的子女会从四面八方回来。桂顺云顿时眼睛发亮,觉得有生之年,会重新找回原来的桂家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