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状况越来越多。一会儿去开煤气灶,说要做饭;一会儿到厨房找碗,要去食堂买饭;不是半夜突然起来说要买船票,就是套上曹雪梅的裙子,穿着拖鞋就要走。

  有次周末,崔嵘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,去看望父母,父亲崔兴礼却不肯开门,隔着铁栏杆防盗门问:“你是谁?”崔嵘一听,气得不行,以为父亲在闹别扭,抱怨了好几天。那是崔兴礼第一次忘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。

  送去医院检查时,除了曹雪梅,崔兴礼已经谁也不认得了。医生说阿尔茨海默症无法康复,只能保守治疗,只会越来越严重,最后什么也不记得,生活不能自理,“连饭都不会吃”。

崔兴礼剃须。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崔兴礼剃须。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

  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一个普遍特征就是频繁出走。崔兴礼成功走丢过一次,把全家人都急坏了。

  2015年秋季,崔兴礼在客厅看电视,曹雪梅在房间里写回忆录,写得入迷了。到了中午做饭时间,出来一看,电视开着,大门敞着,人不见了。

  她先到楼上找,没有,赶紧下楼,楼下有个十字路口,不知往哪个方向,又上楼去拿手机,手忙脚乱,手机也找不到了,又跑下来,找公共电话,打给大女儿。

  正在上班的崔红一接电话,就听到母亲气急地喊:“你爸不见了!快回来找!”她马上去派出所报警,看监控。崔嵘和丈夫小桂分头沿路寻找。

  打完电话,曹雪梅再次上楼,拿了两件崔兴礼的秋衣,天凉风大,他穿着短袖短裤和拖鞋,肯定会冻着。她想他可能会自己回来,不敢走远,就站在路口等,碰到人就问,一边问一边流眼泪。

  六个小时过去了,最终是小桂在离家两公里的武汉大道找到了老丈人。当时,崔兴礼一个人在对面马路慢慢地走,走一会儿,停一会儿,四处张望,“很茫然的样子”。

  小桂开着车,直接逆行横穿过去,喊“老亲爷”。崔兴礼瞄了他一眼,似乎认出来了,“那个眼神,就像小孩见到亲人的感觉。”

  他说“找不到家了”,问小桂:“曹雪梅呢?”

  曹雪梅接到电话后,继续站在楼下,等他们回来。一见面,就抱着他哭:“你跑哪儿去了?”他说:“我找你去了啊。”

  从那以后,曹雪梅再没有写那本未完成的“回忆录”。这个想法诞生于照顾他最辛苦的一年,“我觉得这一生太苦了,写出来会舒服一点”。她只写了七页纸,从出生写到结婚,从人生的长河来看,苦日子才刚刚开始。

  私定终身

  1942年3月,江苏沭阳县,曹雪梅在地主家的毛驴磨坊里出生了。

  两天后,日本人来扫荡,同村一个姓叶的汉奸告密,要母亲交出大哥。大哥比她年长18岁,参加了革命。母亲抱着襁褓中的曹雪梅到处跑,“几天几夜不能回家”。 

  这些事曹雪梅听母亲讲了无数遍,她又跟子孙们讲了无数遍。她从3岁开始跟着母亲在地主家干活,天不亮就去地里捡牛粪,11岁才上小学。

  小学毕业后,在新沂县农业局任职的大哥将她安排进中央一级部办的农校读中专。1962年,国家经济困难,农校解散。身居镇长、印刷厂书记的大嫂,让她暂时去厂里打工。大哥本打算开间小店让她打理,后因她与崔兴礼谈对象,此事便泡汤了。

  曹雪梅住在县委大院里,经县委老大姐介绍,她和崔兴礼互寄了照片。崔兴礼是铁道部大桥局职工,当时正参与建设南京长江大桥。

当年,崔兴礼夫妇就是凭借这两张照片一见钟情。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当年,崔兴礼夫妇就是凭借这两张照片一见钟情。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

  看过照片后,崔兴礼从南京回来。一早到县委大院门口等她,带她去河边散步,逛半天也不好意思牵手,送她一个粉红色的小手帕,算是定情了。

  当时,县委大院里好几个干部子女都追她,也带她去河边聊天,她都没动心。她说“这就是缘分”,“打也打不散”。

  她看崔兴礼这人长得帅,斯文秀气,“走路轻飘飘,说话笑眯眯,不像别的男孩子莽莽撞撞”。

  镇长大嫂知道后却强烈反对,她清楚崔家的底细,不光太穷,家庭“成分”还不太好。大哥为了让她知难而退,吓唬说要枪毙她,并把她的户口迁回了沭阳农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