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防止他跑出去,大门安装了报警器,只要一开门就会响。曹雪梅骗他说门外狗在叫,或“警察来了”。这个法子现在唬不住他了,他还是会开门,一步一步走出去。走远了,曹雪梅就会叫住他,提醒他“没带钱”或“没穿鞋”,用诸如此类的借口慢慢将他哄回来。

  把他哄上床后,曹雪梅才去洗澡。他躺在床上,隔一会儿就喊她一下,“我问他为什么不睡觉,他说你没来啊。”

  她睡这头,他睡那头。有时夜里醒来,看到她的脚在外头,还会找衣服帮她盖住。

  三个月前,曹雪梅回江苏老家办社保相关手续,崔嵘也像母亲一样,和父亲睡一张床,手搭在他脚上,怕他半夜跑走,隔两个小时起来让他上厕所。一夜下来,崔嵘有点吃不消,更觉母亲的不易。

  每当感到辛苦的时候,曹雪梅就想崔兴礼以前对她的好。“他无论去哪里出差,都会给我买衣服,再穷再苦,吃的穿的,对我从来都很舍得。”“在山东怀老四的时候,只要我想吃水果,不管多晚,他不睡觉也帮我买来。”

1993年,崔兴礼花100元为曹雪梅买下的红色针织衫,“只要是我喜欢的,再贵爷爷都会坚持买。” 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1993年,崔兴礼花100元为曹雪梅买下的红色针织衫,“只要是我喜欢的,再贵爷爷都会坚持买。” 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

  有次他大便失禁,弄了一地,骂了他几句,他突然问:“曹雪梅,你烦不烦我啊?”又说“我糊涂了”,意思是让她别生他气,“你慢慢做,不着急。”她没有想到,“糊涂”的崔兴礼也会安慰人。

  “糊涂”的崔兴礼还会逗她开心——“爷爷,缅甸的姑娘漂不漂亮?”“漂亮。”“你喜不喜欢啊?”“喜欢。”“你爱谁啊?”“你啊。”她顿时眉开眼笑。

  “他没什么给我,给我的只有爱。我跟了他,他总觉得亏欠我,样样都依顺我。”结婚54年,只吵过三次架。以前两地分居,一年见一次,“爱都爱不过来”。

  思念隔山海,每周两封信,一来便一回。每封信以“亲爱的梅”开头,以“你的礼”结尾。她把信放在枕头边,每天睡觉前看一遍,直到下封信来了,才将其保存在箱子里,把新的信放枕头边。

  他在信中归心似箭:“亲爱的梅,我想你了,恨不得变成翅膀马上飞回去。”

  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后,崔兴礼一直有“回家”的执念。也许那些年的漂泊和牵挂,就是执念的根源。

十几年前,崔兴礼带曹雪梅去北京玩。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翻拍十几年前,崔兴礼带曹雪梅去北京玩。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翻拍

  “你要上哪去?”“回家去。”“为什么要回家?”“家里有小孩啊。”曹雪梅让他找大门,他走进另一间卧室,看了半天。问他看什么,他说“看看阳阳在不在”。

  阳阳是他们的大孙子,和已过世的大儿子长得很像,崔兴礼每次都把阳阳当成大儿子。

  “阳阳怎么是你儿子呢?阳阳的爸爸是谁啊?”他欲言又止,没有回答。

  曹雪梅又问:“我是哪一个?”“你是二媳妇。”“又胡扯了,再好好想想,我是哪一个?”转头对直播网友说,“他现在连奶奶都不认识啦。”语气分明有点失落。

  崔兴礼一直盯着她的脸,突然冒出一句:“奶奶不认识,那不是笨蛋吗?”瞬间把她逗笑了,“谁是笨蛋啊?”“我是啊!”

  这时一位网友问爷爷“老婆叫什么名字”,崔兴礼脱口而出“曹雪梅”。

  曹雪梅说:“这个名字他永远记得,他不忘记的。”又问他,“曹雪梅现在在哪里?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

  “那我去帮你找,好不好?”

  “好,找找找。”

  “她在你家啦,你回去吧。”

  “真的?”看着崔兴礼木然的脸泛起一丝生动,曹雪梅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温柔:“真的。她在家等你了。”